史坦国际STANCHINA

近藤大介

上周，我刚过了50岁生日。回顾我的前半生，可以用一句话概括：“三十未立、四十还惑、五十不知天命”。

那天，我突然想起30年前，学生时代的我经常泡在东京大学附近的一家咖啡馆，于是我去那里坐一坐。这家咖啡馆在光线昏暗的地下，一天到晚店里都播放着欧洲的古典音乐，声音很大。本以为这家店早就关门了，没想到30年过去了还照常在营业。当年，店长还是个中年男人，30年弹指一挥间，店长也上了年纪，变成了一位白发老人。当时咖啡馆的客人大多是中年男人，现在除我以外，也全都是老年人了。

我就静静地坐在这家咖啡馆，听着30年前曾在这里听过的舒伯特即兴曲，开始重新回顾自己的前半生。我慢慢发现，现在的自己和学生时代的自己，几乎没什么大的变化。当年的我，喜欢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书写文章，喜欢听听古典音乐弹弹钢琴。而这种生活方式，到现在我仍旧没有改变。

不知是否由于这个缘故，我平常几乎很少意识到“时间的流逝”。大多数日本人，也许跟我有着同样的感觉。东京这座城市，可以说“十年如一日”，几乎没什么变化。然而中国这30年来，经历了改革开放的时代剧变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东京的面貌，在1945年战败之后的30年间，早已经历了剧变的阶段。当时新建的商场和办公楼群，地铁等，现在依旧在使用。

那天，我前往暌违了30年的咖啡馆，虽然咖啡馆本身没有什么变化，但我发现店长和里面的客人发生了“剧变”。是的，日本在不知不觉间，已经从过去的“经济大国”，变成了“老年人大国”了。

去年，65岁以上的老年人占日本全体国民的比例已经突破25％，也就是说4名日本人中就有1名是65岁以上的老年人。据称，10年以后，这一比例还将攀升，3名日本人中就有1名是65岁以上的老年人。并且，到2060年，2个日本人当中，就有1个人年龄在65岁以上。

看看身边的人就知道此言不虚，不仅这家咖啡馆里的客人都是老年人，在东京无论是乘坐公交，还是在超市购物，去书店买书，目光所及之处，很多人是老年人。在中国可能令人难以置信，但在日本，大多数出租车司机都是老年男性。

我住在东京一栋公寓楼里，230户人家中，有三分之二都是老年人家庭。这附近的巢鸭地区有一条约500米长的步行者天堂，完成变成了老年人的购物街，无论走到哪儿，看到的都是老年人、老年人、老年人。

只要日本的老年人能健康地生活，哪怕日本成为一个“老年人大国”，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。例如，家住京都的宫崎秀吉先生，现在仍旧在“百米短跑”等短距离赛跑中屡获殊荣，他曾以105岁高龄登上“世界最年长短跑赛手”吉尼斯世界纪录。还有活跃在医学界的日野原重明博士，作为圣路加国际医院名誉院长，他已经104岁高龄了，还随身携带一本记事本，上面纪录了未来十年的工作计划。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，他于20世纪80年代出任日本首相达5年，提出“战后总决算”，他已经97岁了，仍旧精神矍铄，时常发表政治评论。

然而这些人可谓“老年人中的明星”，完全是凤毛麟角。老年人问题正逐步成为日本最大的社会问题。其中，日益严峻的一大问题就是老年痴呆症，被成为“有可能毁灭日本的问题”。

老年痴呆症学名叫阿尔茨海默病，指的是老年人的脑细胞逐渐死亡，引发意识障碍、记忆障碍以及判断能力障碍的疾病。目前，年满80岁的日本人，老年痴呆症发病率达到近20％，按人口数量计算，约为500万人。据专家预测，10年后，即2025年的日本，整个日本人口的一成，即1000万人将有可能成为老年痴呆症患者或出现老年痴呆症前期征兆。日本将进入人类历史上一个亘古未有的领域。

10月28日下午，在九州宫崎车站前，一名73岁的男性，驾驶私家车开上了人行道，造成2人死亡，5人重伤。这名男性与妻子共同生活，是老年痴呆症初期患者，据说他事前事后根本不记得自己把车开到了哪儿。

这一事故十分清晰地显示出，老年痴呆症这一老年人的疾病，已经和犯罪联系在了一起。诚然，老年痴呆症患者当中，有很多人只是大脑出现了问题，身体状况都很不错。然而一个人如果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，自然无法预知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。根据警察白书报告称，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年人买东西不付钱的案件多发。

家人当中有一个人患上老年痴呆症，家里其他人的负担自然变重。因为我们完全无法预计老年痴呆症患者何时何地将会做什么，发现他们随意外出，在附近毫无目的地游荡，这种事简直是家常便饭。去年由于罹患老年痴呆症导致走失的人数上升到10783人。

正是因为如此，有些人为了照顾患有老年痴呆症的父母而辞职在家看护老人，这些人的数量已经达到一年10万人。日本本来就由于少子老龄化导致劳动者严重不足，为了看护老年人而辞职，使得更多的劳动者流失。我身边认识的人，就有两位辞职，一心看护老人。虽然辞职会使生活水平降低，然而如果自己都不照顾自己的父母，还有谁会替你操这份心呢？

然而，膝下有子女可以照顾老年人，这样的家庭情况还算不错的，目前更为严重的是，夫妻双方都患有老年痴呆症的问题。也就是说，年老的夫妇二人均患上老年痴呆症，然而身边没有人可以照顾他们，这种例子一般都只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。

日本于2000年在全世界率先制定了看护保险法，老年人可以依照5个等级从国家获取补贴以享受看护。然而，看护设施以及工作人员远远不够。尽管如此，日本为此要花费巨资，每年高达14兆5000亿日元（约合人民币7500亿元）。

为了根本解决这一问题，日本只能采取一个办法，那就是吸引移民。事实上，在日本吸引移民最积极的是体育界。专业的体育竞技界，当然跟年老体弱的老年人没什么关系，为了保持一定的水准，如果不接收外国人，是不可能发展的。

日本的国技——相扑，11月8日在九州迎来“初日”，最高等级的力士被称作“横纲”，三人都是蒙古籍的。前42名的力士被称作“幕内”，其中蒙古人、格鲁吉亚人、埃及人、保加利亚人、俄罗斯人、巴西人……可谓人才济济，36％即15人都是外国人。

在日本最具人气的体育项目棒球领域，外国人的表现也令人瞩目。10月刚刚结束的日本棒球总决赛，12支球队一决胜负，本届比赛当选为最优秀选手的也是韩国人李大浩。在职业高尔夫球赛界，今年可能获得2亿日元（约合人民币1030万元）奖金的女选手李保美（音）是韩国人，第二名庐晓晴是台湾人。

9月、10月举行的橄榄球世界杯，日本代表首次取得三胜的好成绩，一时舆论陷入狂热。然而，31名日本代表中，有10名是外国人或者国外出身球员，如果仅看15名正式球员的构成的话，外国球员的数量则接近半数。

此外，第二产业即制造业，早就将工厂转移至中国等海外地区，然而第三产业即服务业，例如便利店和居酒屋等等，没有留学生的话简直经营不下去。

上个星期的周末，我有位在布鲁塞尔欧盟（EU）总部工作的友人难得回到故乡，我跟他深夜在涉谷碰面。然而，他下榻的酒店虽然是涉谷最大的酒店，晚上11点，酒吧和咖啡馆都歇业了。我们问酒店的服务员，被告知“没办法，人手不足啊！”于是我们只好去涉谷的闹市区，结果两人在街上走了近1个小时。

在我学生时代的时候，涉谷是东京最大的闹市区，说到这里的周六晚上，无论是居酒屋还是其他什么酒馆，都是通宵达旦地营业。然而现在由于劳动力不足，一到晚上11点左右，整条街都关门了。

好不容易走进一家还在营业的店，他颇有感触地说道：“欧洲现在最大的社会问题是叙利亚的难民问题，然而实际上，各国都在争夺年轻的难民。欧洲的历史可以说是一部移民和难民的历史，例如欧洲最大的发达国家德国，二成国民都是移民出身。20世纪70年代，即将步入老年人国家的德国，为了获得经济大国的地位，依靠的是300万名土耳其移民。与此相对，日本在做什么？就连首都东京，都变成了只有老年人的城市，却还不开放移民政策。如果继续这样固步自封，日本国早晚会灭亡。安倍晋三首相在制定安全保障法之前，应该先制定移民法！”

对此观点，我也表示赞同。今年夏天，围绕国会审议安全保障法，日本国民几乎分为两派，在双方争执正值白热化的时候，我参观了自卫队某基地。当时，我问了该基地的一名干部：“您认为目前自卫队最大的问题是什么？”对方答道：“在日本的各大组织当中，不允许老年人和外国人加入的，恐怕只有自卫队了。因此，自卫队正遭遇慢性的人手不足问题。虽然也制定了‘女性可以胜任的工作就交给女性来做’的政策，女性战斗机驾驶也要养成。但未来究竟何去何从还是令人感到担忧。”

中国研究了战后日本“经济发展的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”，作为改革开放政策的参考。如今，中国的GDP已经赶超日本，如果说今后有什么值得向日本学习的，应该就是研究日本“老年人问题的教训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