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政府提出,计划在2020年中国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,实现国内生产总值和城乡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,使得人人享有基本社会保障、基本医疗卫生服务
  “从2020年的小康社会到2049年的美好社会的跨越,要跨越中等收入陷阱,这并非易事。” 学者王焱对本报分析。
  在王焱看来,美好社会不是一个乌托邦式的幻想,而应该是美国未来学家阿尔文·托夫勒提出的“实托邦”(practopia),是一种可行且实际的一种目标体系。什么是美好社会,可能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答案,但它一定是能够拥有多元的价值观,包容人们的多样性的个性发展,从而能够激发人们创新的活力,进行持续的创造和发展的社会。
  未来需要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这道“槛”
  《21世纪》:要建成美好社会,那目前我们的经济和社会发展面临哪些问题?
  王焱:目前,中国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又遇到了一个“坎”,面临着一个大的转折。此前所有的很多优势现在都逐渐消失了,比如人口红利消失了,劳动力价格提高了,生态环境形势严峻,一句话,原来的发展模式难以维持了,很多方面必须顺应这些新形势。那么现在就必须有所行为,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各个领域,都面临着要在稳健发展中不断改进,不断创新,才能开辟出一个新天地。如果在未来二三十年中能够成功突破这个坎,跨越中等收入陷阱,那么就可能实现“美好社会”了,估计那个时候也就快到2049年了。
  多元化价值创造美好社会
  《21世纪》:美国经济学家约翰·加尔布斯在1996年出版的《美好社会——人类议程》对美好社会的几个层面进行了分析,你怎样看这些层面在中国的表现?
  王焱:过去的三十年,中国属于低度发展国家,经济增长依赖于政治体系中的科层官僚作为主体。这个优势其实具有很大的局限性。历史上,中国资本主义的发展之所以无法冲破秦汉模式的瓶颈,关键很可能也正在于此。如果我们错误总结经验,搞不好的话,会是成也萧何,败也萧何。
  从经济发展来说,民众既要有基本的社会福利保障,又要避免竞争被窒息。中国过去一些年单纯追逐经济增长有点过头了,但现在我们要注重增长的品质而不是单纯量的增长。对于民众而言,要致力于提高他们的生活品质。比如,欧洲很多国家重视劳工保护,严格规定工作时间,禁止加班,就是为了让人们有自己的家庭生活。很多国家其实并没有特别强调经济增长,但是我看社会生活相对和谐。下一步的中国可能需要进一步理顺制度,制定出良好的公共政策与社会政策。
  在国际关系方面,伴随中国经济实力的增长,民气也不断上升。终极而言,中国的目标应该是恢复中古时代在东亚文明圈的位置,而不是在世界上到处称霸。世界历史上充满了“过犹不及”的教训。就像古代的罗马,目标和实力不匹配,想称霸反而垮掉了。
  在边疆治理和妥善处理民族关系的问题上,也要看到清代、民国北洋时期治理边疆的经验智慧,不要有现代人的傲慢。要具体分析问题在哪里,才知道怎么解决。
  《21世纪》:对中国来说,什么才是“美好社会”?
  王焱:在我个人看来,美好社会除了经济物质条件以外,首先就是有多元化的价值观,容纳多种个性的发展。我们讲文化,太多强调的是物质载体方面,投入了多少钱,建了多少文化设施。其实,人才是文化的载体,文化的发展结果,归根结底是看造就出来的是什么样的人。
  前瞻未来,人类往哪里走,科技有什么改变,不是人类理性可以完全预见的,如果我们打造出的人,只是像工业生产流水线上打造出来了千人一面的机器人,那是不可能应对未来中国将要遇到的挑战的。比如在日本,整个社会对于有一技之长的人,对于手艺人都非常崇拜,哪怕你只是一个做
  拉面的。人们的社会声望,并不是仅仅靠物质财富的多寡来衡量的。我们所说的包容性,其实也是提倡价值观的多样性。在具备多元价值观的文化基础作为背景,才能最大程度激活人的科技创新能力。19世纪英国思想家约翰·斯图亚特·密尔说过,特立独行的人如今太少了,这是大英帝国最大的危机。所以,创新才是发展的动力。
  就当下来说,文化上最大的弊端,恐怕就是价值观过度单一,人人都想当大官。王国维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就感叹说,知识阶层“殆舍官以外无他好焉”。这说明,这个社会里道德学问实业都没有价值。“夫至道德学问实业皆无价值,而惟官有价值,则国势之危险何如矣!”这种道一风同,价值观过度同质化,即都向官僚价值观靠拢所导致的结果,是学术实业等等其他方面的衰落。这种现象也说明科层官僚系统在我们的社会中过于膨胀,压抑了社会的创新能力。研究中国科技史的学者提出过“官科技”的概念,就是指称中国科技在官僚设定的取向下的衰落。因为单一的人格、单一的价值结构,是不利于转型社会的发展的,只会造成各个方面的滞后。
  要让多种价值观的星辰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,关键在于促进社会文化体系的开放,造就多才多艺、各式各样的人,社会就会生机勃勃。要有适度的竞争,保持社会的活力,过度的竞争下,失败的人就会一蹶不振,那么成功的人就能一直成功吗?另外是社会保障体系,制度网络,有一个最低的社会保障,以便竞争中失败的人不至于掉到深渊里面。
  同时,要注重法治与社会公平。国家社会要兴旺发达,法治规则要明晰。“没有规矩不成方圆”。社会公平不是大锅饭,而包括很多方面,比如置产兴业的公平。秘鲁著名经济学家德·索托曾做过研究,很多发展中国家的产权保护只保护富人,富人们要想进行经济创新,很快可以抵押财产,取得贷款,而穷人好几年也办不下来。发展中国家的产权保护,就像一个钟罩,只保护里边的富人,而外边的穷人,有创新的技术与机会,也没有办法实现。
  《21世纪》:面对未来的改变,我们更应借鉴哪种模式,比如美国、欧洲和日本?
  王焱:无论什么模式,要先研究本国的历史文化传统与社会结构状况,然后才能看怎样吸收别人的有效的东西。
  现在中国的各个阶层,其实潜在心理上的比较对象就是美国,认为哪一天中国变成美国那样,就是成功了,但美国的成功有它特定的条件,所谓的美国模式和中国社会结构有很多不对位的地方,美国模式不一定就是一个理想的模式。一般认为,美国人的自由度比较高,而欧洲的社会福利比较高。两者各有利弊。中国能否探索将社会的自由程度提升,并与一定的社会福利、社会保障结合起来呢?
  不拘一格降人才
  《21世纪》:如你所说,大国发展有特殊的困难,那是说我们要回归到个体的进步来推动整体的进步?
  王焱:中国的发展必须依靠自主创新,但是如何实现自主创新,这就关系到价值观如何落实到个体上面。任何个体都是生活在一定的制度网络中,这个网络要有利于个体的发展进步。
  因为很多科技发现不是靠理性事先予以严格规划才实现的,而是在好奇和探索中产生的。比如文艺复兴时期和其他科技发现比较集中的时代,整个社会氛围都鼓励思想文化创新,文化体系充满活力,那个时代的人敢想而且充满活力。在这样的背景下,个体的才能和创造性才能被激活,很多的科技发明在当时并没有实际的用途,但过了一段时间后,就会发现其中的价值。
  因此,鸦片战争前夜,对于国是忧心忡忡的龚自珍最祈盼的是:我劝天公重抖擞,不拘一格降人才。社会要宽松到可以给人们提供创新的舞台,没有创新就没办法谈其他的。但这里的创新是高层次的创新,不是靠拼体力劳动的低级重复,来给世界打工。
  要实现科学文化创新的目标,同时需要一定的制度条件,像最低生活保障、医疗保险、失业保险。
  《21世纪》:个体的创新很重要的就是培养人才,但现在很多中国人反而送孩子到国外读书,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矛盾?
  王焱:这也是很多因素综合作用形成的。
  首先,我们的价值观太过单一,每个人都想做人上人,人们心里都有一个相似的高低贵贱的等级排序。很多人批判我们的举国体制,其实就是批判价值观的单一化。我们到国外可以看到他们的社会价值观的多元化。比如在法国,一个开大巴的司机可以中途让旅客下车,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到了下班的时间,在他们眼里,打工的和当老板的没有差别,人人都是有尊严的。在教育中,我们判断人才的标准也非常单一化,往往只凭书面考试成绩去选拔和淘汰人才,但其实很多职业,除了死记硬背的理论知识,还需要实践和动手的能力。
  同时,这也和中国的父母有关系,出生于上个世纪50年代的父母,从小经历了很多苦难,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。这些父母往往只有一个成功模式,如果子女不按他们的要求去做就不行,但是人生的道路太多了,不去念名牌大学又怎么样呢?父母给了孩子很多的压力和负担,这样也压制了下一代的创造性。比如在国际上的各种竞赛中,普遍认为国外的孩子大多创造性强,而中国的孩子则更多地表现出技巧的熟练。
  其次,是竞争性过度的社会环境。在很长时间里,国家对于教育投入少,只对个别学校投入大,结果造成了教育资源分配的失衡,大家都削尖脑袋想去重点的学校,现在更是从幼儿园就开始竞争了,这样其实是既不利于人才的成长,也不利于人的全面发展的。